临打仗留下的一个转业干部 ――王滇伟(团政委) 我原是九连指导员。1978年调团里当宣传股长。和我共事多年的九连长谭世强在我当股长的同时宣布转业。 谭世强想不通。他是贵州人,在云南找的对象,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他的想法无非是再干两年,捞个副营级,办了家属随军,好一块回贵州。“不然我家分两处,咋办呀?”他对我说,希望我给团里讲讲。团里说定了,不好变。 老谭工作负责,也很有能力,但方法简单些。他当了九年连长为什么一直没提呢?就为几年前九连出了个事,代理事务长没提成干,把团长打了,他为这个事务长说过话,后来团里一直把这事怪在他身上,对他印象老不好。 到了1978年快过年时,团里演习,接到往前开,准备对越作战的命令。老谭已办好一切手续、东西都装好要走了,团里征求他的意思,说部队要扩编,缺干部,如他愿意留下就到八连当连长。要干也会提点什么要求。本来嘛,九年的连长,又是已宣布转业的,留人家下来是去打仗,怎么也该在职务上考虑一下嘛。但老谭什么也没提,只说了“服从组织”四个字。他不是没想法,骂骂咧咧地:“妈的,平时我想干不叫干,要卖命时想起我来了!”我说,那你为何应下了?他说:“老子是宣布转业,不是宣布‘转党’,他不来征求我的意思也不想走,到编余队去作点战勤工作。” 他到了八连,一下子补充来七八十个新兵,领章帽徽没发,营房没进,直接到了边境集结地,马上就要去打仗。那工作真难作呀! 部队没房子住,自己割草盖茅棚。因为是从野营演习场拉出去的,新兵到连后连锅碗都没有。老谭既要抓部队训练,还要找老乡借东西,自己打灶。团部离八连不远,我常去看他。有次见他在教班长们打绑腿。他对我说:“班长不会打绑腿,炊事班不会作饭,当兵几年要学的东西,全都靠这几天内我一个人教会他们。” 老谭很辛苦,瘦小得不成人形,黑脸上挂一层汗霜。临战了,不强化训练也不行。装备没运到,他给每个兵身上加柴火棒棒,凑够战时的负重量三四十公斤。入伍不到一月的新兵白天累得哭眼抹泪,晚上睡在橡胶林中的茅草棚里,红蚂蚁、干蚂蝗厉害得很,也真够他们受的了。 有一天,三个新兵跑了。老谭一晚上跑六七十里,到县上车站把这三个兵堵了回来。回来,他没批评他们,反倒买了一只鸡、一壶酒请他们吃。边吃边对他们说,你们不想干,我还不是不想干。我已宣布转业了,家里有老有少。为什么我不走呢?想的是这回上去立个功当个英雄什么的,给家里人争个荣光。临要打仗跑回去,岂不给父母丢脸,辛辛苦苦养个儿子是个逃兵…… 这三个兵留下了,现在还在我们部队,都当干部了。 我听说老谭逮回了三个新兵,连忙往他连队去。我心想,按老谭的火爆性子,还不知怎么处置人家呢,到那里一看,我从心里佩服他,更觉得团里对他的“二杆子”评价太不公正。 但他的性子确实倔。就是这一天,我俩在棚子里说话,他们连指导员在外面宣布:“吃完饭,班为单位到河里洗洗澡……”他从棚里一步跨出:“这么紧张的情况,洗什么澡,?休息!”指导员是他过去的兵,说:“大家好久……”他回答:“耐脏也是锻炼!”指导员只好说:“按连长说的办!”事后我说他,你怎么不给指导员留点面子?他说,纪律大于面子,打仗了大家见了河沟就洗澡还得了? 我又一次去,给他带了爱人捎来的四川榨菜,他带人到林子里采了一大筐菌子回来,一锅煮了,说新兵来,胃口都不好,让他们尝尝鲜。煮好了,他先吃。对围在锅边的兵们说,小心中毒,你们还没娶老婆……吃了,他又咂嘴又摸肚子,还翻白眼,大家正吃惊,却见他跳着大叫一声:“好鲜呀,大家吃!” 出国后,又见他几次。一次在路上,我们用一件雨衣蒙着头,抽了一支烟。他说:“老王,别忘了上我家看看,拜托啦!”我说:“不知哪个见不着哪个呢?”他说:“我也一样,上你家……” 又一次,是他们打下一个阵地后,我们临时挖了个坑,抱着蹲在坑里说话,我问:“怎么样!”他说:“再有一两月训练就好啦,现在都看着我啦!”他们连打得不错,连续攻下几个山头,都是他身先士卒,打头阵。 最后一次见他,就是他的遗体啦! 那是打敌人一个团部。老谭多处负伤,还坚持指挥,直到连队占领高地。他最后给指导员说的一句话是:“有对不起的地方,你原谅啦。” 我很难受,但我没敢大声哭。因为八连的新老兵都哭得在地下乱滚。后来宣布撤军,八连的工作最难作,尤其是新兵的工作难作,说他们刚打出点经验来,为什么要撤呢? 回国后,上级给谭世强同志追记一等战功。 我去过他家,他爱人也来过部队,她说她有个要求,希望部队能把谭世强的事写下来,留给他的儿子:“在世时他的娃娃不认识他,不喊他爹,娃娃是他的骨肉,我不能让他长大了也不知道他爹是啥样人!”她知道我和老谭好,最了解他,临走一再对我说:“老王,这事就拜托你啦!”她没再提别的。 他爱人叫胡琼华,在云南墨江县人民银行当公务员。我好久没去看她了,就因为她的唯一要求我没有办到。 作家,帮帮忙,把我们谭世强的事写进你的书里吧! 没来得及留下姓名的老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