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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超越界限的新思维--专访空军少将乔良


日期:2008-04-03 09:10:42|0000-00-00 00:00:00 来源:no 作者:中山日报

  本报记者独家专访著名军旅作家、空军指挥学院战略教授、空军少将乔良   中山日报 2007年10月11日 第 4651 期 A3版   作者:苏小红 杨彦华 夏升权   核心提示   《超限战》作者提出的“超限战”理论,曾一度受到西方国家的高度关注。作者认为,“超限战”是一种可以超越实力局限和制约的战争方式,因此,它对处于强势和弱势的国家都具有同样的价值和意义。这是所谓世界上较为先进的军事理论,在前苏联解体后遇到的首次强力挑战。提出这一挑战的是两位中国空军的少将军官。不过,这两位军官并不满足于对别国军事理论说长道短,而是始终将自己的准星瞄在日益临近的全球化时代及其战争这一更高目标上。10月3日晚,本报记者独家专访《超限战》作者乔良少将。他以充满灵感的语言、精深独到的见解、逻辑缜密的思考,向我们描绘了一幅即将伴随新世纪出现的广义战争的图景,其结论和言判令人警醒。   对未来战争的假想,成为《超限战》的重大思维方式突破   郑万里(中山日报执行副总编辑):我拜读了乔将军的《超限战》,觉得很震撼。我认为,《超限战》突破了传统军事理论研究的思维方式,实现了由重理性到重数据、由重兵力到重技术、由重跟踪到重超越的转变。《超限战》以现代战争为参照系,提出了未来战争的各种假想,是一部非常有价值的军事著作。我很想知道您写这部著作的初衷?   乔良(著名军旅作家,空军指挥学院战略教授、空军少将):我和《超限战》的另一作者王湘穗一直想研究战略问题,可惜很长时间没找到“抓手”。1996年的台海演习,我和王湘穗都去了演习前线。他是带着部队去的,我是跟演习指挥部去的。我们住的地方很近,两地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在小聚中我们就演习和台海形势经常交换看法。   台海演习之初,美国派出了一艘航母舰队,看我们演习还在继续,又增派第二艘航母舰队赶到台湾海峡南部。美国派出第二艘航母舰队的时间很微妙,刚好选择我们准备宣布演习结束之前。而我们却没有考虑这些外部因素的变化,依然宣布演习结束。后来美方反复讲是因为他们派出了航母舰队,才维护了台海和平。潜台词就是说它把我们唬住了。其实根本不关他们的事,我们原计划就是要在那时结束演习的。   通过这些事,我们感觉到战争的以及由此引起的战争方式的变化很多,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变化?以及怎样的变化、向何处变化和如何面对这些变化?这是《超限战》试图触及并揭示的课题,也是我们决定撰写此书的动机。   面对现代战争,像《孙子兵法》等战争理论显然难以涵括,他有两样东西是无法涉及而我们是必须面对的,一个是网络,一个是金融。我们在《超限战》中就主要关注恐怖主义、网络战和金融战等。   此书写于1998年,1999年年初出版。如我们认为恐怖主义是21世纪战争的一种样式,那时离9·11事件还有两年半的时间,但我们在书里提到本·拉丹的地方有七八处之多,提到世贸大厦的有两处,而且我们还指出美国将在21世纪初遭到恐怖主义袭击。   新恐怖主义的出现,使军事理论的研究进入一种“模糊”状态   郑万里:以往的军事理论研究,大都没有超脱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的范畴,基本上是就军事论军事。新恐怖主义的出现,改变了人们的看法,当一个战术级的行动,达到一种战略级的目的时,现实对已有的战争观提出了严峻的挑战。您是不是想用超限思维来解决这个问题?   乔良:是的,就拿美国来说,他们现在的战争理念和现有的战争手段,就连它自己都认为频度不够宽,不能覆盖21世纪的所有战争。当时美国一年的军费是2800亿美元左右,但用于反恐的才70多亿美元,而且要被40多个部门瓜分。这40多个部门互相之间没有横向联系,只有纵向联系,于是难以互通有无。   当恐怖主义袭击美国的时候,这些部门必定要有所防范。比如海关是有反恐责任的。海关可能也知道有些人来路不对,但他们不了解这些人。谁会了解这些人的情况呢?美国海外的中央情报局清楚,但中央情报局并不把知道的情况告诉其他反恐部门。恐怖分子进入美国后,谁会关注他们呢?联邦调查局。但联邦调查局也不把知道的情况跟海关、中央情报局等部门沟通。恐怖分子在美国航校里学驾驶,教练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10多个阿拉伯人只学习平飞的驾驶,不学起飞也不学降落。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但是教练也不向有关部门汇报……所以,我们认为美国在21世纪初期一定会遭到恐怖主义打击。我们在书里对恐怖主义的打击方式进行了总结:第一,我们认为本·拉丹是新恐怖主义,与传统恐怖主义的极端性不同,他们更多具有宗教背景。这些新的恐怖主义不是职业军人,而是非职业军人。第二,他们会使用非传统武器。第三,他们会选择非传统意义的战场,例如世贸大厦。第四,他们打击的目标主要针对平民。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用战术性的行动达到了战略性的目的和震撼。两三架飞机去撞击几幢大楼,最后达到的效果是战略级的,差不多把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书中谈到的几个元素在9·11事件中都得到了印证。《超限战》在美国翻译得很早,也是美国惟一盗版中国的一本书。它的价值就在于解决了目前的军事理论没有解决的问题。   “超限战”确立了超越传统的战争观,也提供了超越军事的方法论   郑万里:《超限战》充满着哲学智慧,它不仅确立了超越传统的战争观,也提供了超越军事手段的方法论。据说,这本书已经成为美国西点军校的必读书。这样一种全新的军事理论,能像《孙子兵法》那样形成军界共识吗?   乔良:可以这样说,《超限战》是一部军事哲学著作。它不仅成了西点军校的必读书,而且成为美国海军学院的正式教材。《超限战》认为,现代战争是一种超越军事界限的战争———如今的战争概念已经非常广泛,包括股市、能源、货币霸权的争夺;另一种是界限模糊的战争,如果在一个领域里打不赢,就组合其他手段———比如网络战、金融战,这些领域的手段组合在一起一定是跨界限的。   “超限组合战”的具体做法就是超越界限进行组合,里面的精髓就是“错位”。中国的“田忌赛马”就是典型的案例,《超限战》不少地方借用了古代的兵家哲学智慧。   有的人看了《超限战》后指责我们说:要跟世界上比你强的国家打金融战,你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网络技术不如人家发达、出色,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打赢人家?“超限战”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我认为指责的人存在着两个误解。首先,“超限战”并不是唯我独有的,它是一种理论,就像《孙子兵法》不是给某一个人设计的,也不是给当年的吴王设计的,它作为一种理论,可以成为全人类的智慧。所以说,如果一个国家用“超限战”打败了另一国家,不能说是“超限战”失败了,恰恰证明,“超限战”作为一种理论没有失败,因为胜利的一方成功地运用了它。   其次,超限组合战,首先是思路,然后才是方法。   责问我的人脑袋里全是对位打击思维,而“超限战”重要的思想就是错位打击。假如我的操盘手不如人家,我为何偏要与他正面交锋?可以用一颗子弹解决问题———明天那个出色的操盘手可能会从世界上消失了———这就是“超限战”。《超限战》里列举了24种战法,其实真正的战法何止24种?所谓多少种只是一个思路,关键是你怎么组合。好比180颗围棋棋子,能组合多少种变化?从来就没有一次重复。   “超限战”的思维模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宽带认识论   郑万里:过去的军事理论大都是研究军人,研究武器,研究战场,但是您的“超限战”理论却站在战争之上,把战略思维的触角延伸到社会结构的各个触点,中国的军人应该好好研读一下。   乔良:事实很多人都看过这本书。《超限战》出版七八年了,现在到GOOGLE上仍能搜出十几万条信息。9·11之后,美国的右翼大肆攻击这本书,他们认为本·拉丹是看了这本书后受到启发,发动了9·11袭击的(笑)。其实这毫无根据。首先,美国在阿富汗的山洞里,在伊拉克抵抗组织里没有找到过《超限战》这本书。另外,这本书能在国外宣传开来,就是美国情报局自己干的。当年情报局找了20多个最好的汉学专家,花费了上百万美元,仅用1个多月的时间就翻译出来,并贴到情报局和五角大楼的网站上。   我们在书里并没有说要对美国进行打击,而是分析可能会出现恐怖主义的形式,我们等于提醒了美国人———你们要警惕,恐怖主义要对你们进行打击。可惜美国自己听不进去。9·11发生后的第二天,9月12日的上午,美国五角大楼的一位三星将军在CNN发表谈话。他说,两年前中国的两位大校军官写了《超限战》这本书,书中提到美国将在21世纪初遭到恐怖主义的打击,我们当时已经翻译了这本书,但是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有必要回头重新认真地去读这本书。   军事战争与商业竞争的相似性,为“超限战”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郑万里:实际上,军事战争和商业竞争是最相似的,不少军事理论现在都应用到了经济领域。日本就把《孙子兵法》用于商战。您能谈谈“超限战”思维对经济领域的贡献吗?   乔良:现在就有一本书叫《股市超限战》,很多企业家在经营中也把这种理念运用到商战里去。军事战争和商业竞争有着共同的特点:一个是准备,一个是资源,一个是计划,最后还要充分计算作战的成本和收益。现在的战争越来越讲成本和收益,不像过去,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海伦可以打仗,为了钻石可以打仗,甚至为了玫瑰也可以打仗。现在的战争决不会打得不偿失的仗。例如美国人的战争都是充分计算成本和收益的,美国是世界上现在惟一打仗能挣钱的国家。   郑万里:《超限战》的思路、视野比较宽,无论是军事战争还是经济领域都需要这样的思路。现在哪怕是经营一个企业、一间公司都需要制定发展战略,进行技术革新,运用各种营销策略。“超限战”恰恰给现代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   乔良:我完全认同你的看法。《超限战》对于一般人来讲,最终目的不是讲如何去打仗。因为没有多少人会接触战争,即使是经济战争也不会有很多人接触。但思维的训练很重要,你必须有不同于常规的思维。我的下一本书《逆向制胜》———即反方向取得胜利,其实就是沿着“超限战”的思路走,只是更加具体化了。   商战原则为现代军事理论提供了可以模拟的经典战例   郑万里:可以这样说,军事理论是战时的商战原则,商战原则是平时的军事理论,商业竞争既然可以运用军事理论,军事理论也必然可以借鉴商战原则。   乔良:没错。实际上,这是相互影响的。我刚才谈到美国发动的现代战争,就充分运用了商战的成本和收益计算原则,美国上世纪六十代初期的国防部长迈克拉马拉,原来是一个企业的总裁,他当国防部长后完全把企业的经验和管理方式、成本核算带进了美国国防部,并对国防部彻底进行了商业化改造。所以说,现在美国军队对打仗的成本核算完全是自觉的。   郑万里:这种战争管理模式,体现了现代战争的特点,它对战争的目的性做了最有说服力的规范。《孙子兵法》说: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问题是过去的战争只讲目的不讲成本,现代战争不能靠拍胸脯,既要讲目的又要讲成本。   乔良:对了,过去的战争,首先是胜利,死多少人没关系;其次,胜利的标志是我占领了想要征服的地方。现在的战争不同了,现代的战争如果占领某地,那是愚蠢的战争。美国人实际上已经引领了战争的潮流,他们打仗不是为了占领,只是打出一种形势来,打出一种趋势来,最主要的目的是趋赶资本。   郑万里:占领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除非你完全把一个民族消灭掉、把一种文明消灭掉。日本侵略中国就是最好的证明。   乔良:特别是完全不同宗教的民族、不同文明之间的征服,几乎是不可能的。科索沃战争美国很明智,不占领但让资本朝自己所希望的方向流动(当然是流向美国)。而伊拉克战争是美国战略严重的倒退。   曾经有一位美国驻华文化参赞问我:“伊拉克战争会胜利吗?”我回答:“如果你的标准是推翻萨达姆政权,建立一个在美国刺刀下的民选政府,那么你们现在是胜利了;如果你们想改造伊斯兰世界,把美国式的民主推进到中东,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文化参赞很奇怪,他问:“为什么民主在西方能蓬勃生长,为什么在中东就不行?”   我说:“理由很简单,民主是一棵很好的树,但是植物生长需要土壤。伊拉克是沙漠,它不但是物质上的沙漠,还是精神上的沙漠。以民主制来衡量的话,它没有民主意识,没有民主精神,在没有民主精神的荒漠里让民主这棵树生长,这棵树能长大吗?如果想让民主这棵树在某个地方成长起来,首先就得改造土壤。但是你们改造不了这块土壤,你们知道民主是怎样产生的吗?”   文化参赞觉得很奇怪,他觉得一个中国人怎么会问美国这个号称民主的国家的文化参赞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告诉他,民主精神根本不是源于人们的理想,而是源于商业精神,源于商业精神里最基本的精神———契约精神。你看看西方国家,读一读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就知道西方最早的商人为了自己挣钱,坑蒙拐骗,还很残忍。那个时候,人们之间还没有商业精神。后来商人们发现互相之间坑来坑去,谁也挣不到钱,于是商人之间最初的契约产生了。商人们能挣到钱了,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他们怎么也抗不过王权以及王权下的政策。于是商人还得跟政府签合同,这样政府也被纳入到契约体系。这还不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要变成契约关系。比如父亲去世了,得通过遗嘱这种契约方式告诉孩子们谁来继承他的遗产。“宪法”是什么,宪法就是整个社会的契约。在契约的基础上民主就产生了,契约精神的普及导致了民主的产生。   我问那位文化参赞:你们对伊拉克进行过商业改造吗?对伊拉克进行过契约化的改造吗?你们与伊拉克人之间守契约吗?你们自己跟伊拉克人都不守契约不守合同,你让人家来遵守契约遵守合同怎么可能?   文化参赞无言以对。   “超限战”的玄机在于为战争寻找一种替代品   郑万里:今天纯粹意义上的战争形态正在缩小,但并不意味着战争的终结。经过现代技术和市场体制幻化的战争,将更多地以非典型战争形态展开。您对今后的战争作何预测?   乔良:未来200年里看不到战争绝迹的迹象。因为战争不是单纯有没有的问题。就好像一棵大树原先长得很好,突然长出一个大包,必须切掉后树才能笔直成长。战争完全是这棵树成长的需要。社会中只要集团与集团之间、人与人之间有争斗,只要一个国家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与一个民族有争斗,没有其他方式解决时,就只好以战争解决。有人称战争是仲裁最后的法庭。   今天是利益的争夺导致了战争。除非人们不再争夺利益,才会没有争斗,就像如果根本没有人体,就不会担心癌症一样。没有肉体,癌症就无处附着,只要有身体,癌症就会永远存在。这是一种细胞的变异,战争就是一种细胞的变异。   不管是何种形式的暴力,战争就是战争,外观的变化并不妨碍任何战争对战争原理的遵循。如果我们承认新的战争原理将不再是“用武力手段强迫敌方接受自己的意志”,而是“用一切手段,包括武力和非武力、军事和非军事、杀伤和非杀伤的手段,强迫敌方接受自己的利益”的话。   战争的本质从古到今几乎没有变化,都是争夺利益。今天也是,惟一的变化只是争夺什么利益的问题。过去争夺香料、黄金、土地、水等,现在争夺能源、资本的流向,争夺的内容在变化。   其实我们开玩笑说《超限战》一书是有“野心”的,写作此书的初衷就是想寻找军事战争的另外替代品———能够不杀人又能满足对利益的争夺的一种战争。   郑万里:战争的替代品最终应该表现为文化的征服,一种文化当它停滞不前的时候,另一种文化就找到了土壤,这是非常值得我们警惕的。   乔良:对。我在24种战法中也提到了文化战。文化战非常重要,其实一切的征服最终都表现为文化的征服。如果不能表现为文化的征服,这种征服就没什么意义。   现在一些西方国家已经在部署文化战。例如麦当劳、肯德基、可口可乐、好来坞大片等等,从小孩时期就开始对别国入侵,而且很成功。中餐在美国不见得是每个孩子都踊跃去吃的食品,可麦当劳却成了中国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女儿就天天吃都不腻。外国正是通过这些形式,把他们的文化价值观念潜移默化地嫁接过来。   郑万里:我觉得文化应该是相互渗透的。时至今日,当所有的难题都由于全球化趋势变得环环相扣、互相咬合之际,无论是渊源流长的中华文明,还是西方世界的工业文明,都面临着各种利益的博弈,如何形成竞争优势?如何构建进攻能力?如何组合出击?“超限战”的战略思维和战术组合给了我们启示,并为我们提供了解决人类思维盲点的一把钥匙。   乔良: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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