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白天到了 美军的飞机铺天盖地而来,轮番在中国军队的所有阵地上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射击和轰炸。中国军队的官兵们自从入朝作战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飞机集中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天空中。美军飞机整整轰炸了一个上午,然后,砥平里的美军和法军开始出动坦克和步兵,向中国军队的阵地进行极其凶狠的反击。在三四三团二营的马山阵地,从砥平里出击的美军和法军多达五路,火力之强令阵地上的中国士兵抬不起头来。二营伤亡严重,班和排的建制已经被打乱,但从不同方向冲击而来的 美军一次又一次发起冲锋,二营营长王少伯在给王扶之团长的电话中声音都变了调:“团长!快下命令撤退!不然,二营就打光了!” 王扶之的回答是:“要是把阵地丢了;我杀你的头!” 说完,王扶之就后悔了,后悔不该在这样的时刻对自己部下说这种话。但是,不是要坚决打砥平里嘛,马山这个地形优越的冲击出发点要是丢了,还怎么打下去? 王少伯硬是指挥士兵们在马山阵地上坚持了一个白天,虽伤亡巨大,但阵地没丢。 在另一个方向上的三五九团的阵地上没有可蔽身的工事。 美军飞机来回地俯冲轰炸扫射,这些飞机有的来自美国海军的航空母舰,有的来自南朝鲜釜山的机场,重型轰炸机则来自日本板付机场。它们在很低的高度上掠过,发出的啸音震耳欲聋。 与三五九团阵地相邻的高地依旧在美军的控制之下,美军在高地上使用坦克的直射火炮和M一历高射机枪,居高临下地近距离向中国阵地上进行射击,中国士兵的射击完全被压制了,处在束手无策被动挨打的境地。团长李林一刚在电话机中向各营传达了“坚守阵地”的命令之后,线路就被炸断了。想和最前面的三营取得联系,但在连续不断的轰炸中三营根本听不见。李林一给通信连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接通电话线!结果连续冲上去七个电话员,全部倒在半路上,无一生还。 天终于黑下来了,熬过白天的中国士兵向砥平里主阵地冲击的时刻又到了。 14日夜晚,中国军队参加批平里攻坚战的各团都已到齐了,他们从四面八方一齐开始向这个不到两平方公里的小小环形阵地开始了前赴后继的攻击。 在炮弹和手榴弹连续不断爆炸的闪光中,美二十三团各营的前沿阵地同时出现了激战状态。中国士兵冒着美军布置下的一层又一层的拦截火力毫无畏惧地冲锋,前面的士兵倒下,后面的士兵踏着尸体前进。环形阵地内到处是跃动的中国士兵的影子,这些身影因为棉衣的缘故。看上去十分臃肿,但他们滚动前进时瞬间即逝。美军所有的坦克和火炮用最密集的发射速度向四周喷出火焰,在中国士兵冲击而来的每一条路上形成一面面弹雨之墙。接近午夜的时候,激战到达最高潮,与地面上流淌的鲜血相呼应的,是战场上空大约每过五分钟就升起的~群密集的照明弹,而由几十条曳光弹组成的光带,接连不断地平行或者交叉地穿过照明弹的白光之下。美军支援而来的夜航飞机投下了由降落伞悬挂着的更为刺眼的照明弹,长时间地如巨大的灯笼一般在砥平里双方士兵的头顶摇荡。 望美山方向的美军阵地在午夜时分失守了,二营G连的一个排只剩下施密特中士还活着,三排也只剩下了六名士兵。在营长爱德华的严厉命令下,连长希斯得到了弗里曼团长从团预备队抽出的一个特种排和几辆坦克的补充,开始对中国军队进行反冲击。但是,美军负责掩护的迫击炮受到中国军队炮火的压制,反冲击的士兵还没冲出多远就出现了六人伤亡。在继续向前冲击的时候,中国人的子弹从侧面射击而来,原来旁边的阵地也被中国军队占领了。突击排很快全部伤亡,希斯亲自带领士兵冲击,结果在一个上坎上被子弹打 倒。一个士兵拉着他往回拖,上来的拉姆斯巴格上尉在照明弹的光芒下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这个士兵的胳膊被打烂,一块皮肤挂在断裂的伤口上。他用一只手拉着一个人,这是胸部中弹已经昏迷了的希斯。这时,中国士兵开始了又一轮冲击,G连残存的土兵活着逃回环形阵地的,仅仅是很少的几个人。 在砥平里环形阵地中与中国士兵彻夜血战的,还有一个法国营。法国营由拉尔夫.蒙克拉中校指挥。拉尔夫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法国军人,军服上挂满了各种军功勋章,他在他所经历的战斗中曾经16次负伤,现在一条腿还痛得厉害。朝鲜战争开始的时候,他是法国外籍军团的监察长,军衔是中将,他认为能带领法国军队参加朝鲜战争是一种殊荣,自愿把自己的军衔降为中校。当中国军队开始冲击的时候,这个老中校命令拉响手摇警报器,警报器尖锐而凄厉的声音响彻夜空。法国士兵一律不带钢盔,头上扎着红色头巾,叫喊着“卡莫洛尼”的口号。“卡莫洛尼”是一个墨西哥村庄的名字,90年前在这个村庄有65名法国外籍军团的士兵在与墨西哥士兵的战斗中全部战死,无一投降。这个法国营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法国原外籍军团的老兵。他们在和中国士兵拼刺刀的同时,还跟那些从前沿跑下来的美国士兵的屁股:“该死的,回到那边山头上去!反正你得死,不如死在山头上!”但是,法国人的反冲击也连续失败,弗里曼团长不得不使用预备队来堵住中国士兵的蜂拥而上,但是由于G连阵地失守,环形阵地已被中国军队突开一个很大的缺口,环形变成了凹形。 就在砥平里环形阵地出现危机的时候,二十三团团长弗里曼上校的手臂中弹。 也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中国军队最不愿意看见的情景出现了:天又一次亮了。 与砥平里血战同时进行并且同样残酷的,还有在美军向砥平里增援的方向,中国军队所进行的阻援战。在那里,中国士兵血肉之躯所要面对的是滚滚而来的美军坦克群。 13日,当砥平里开始受到中国军队攻击的时候,李奇微命令美第二师三十八团立即北上增援。三十八团没有走出多远,便受到中国军队的阻击,双方战斗激烈并形成胶着状态。14日,砥平里的弗里曼上校一次又一次要求立即增援的电话弄得李奇微心烦意乱,他只有再派出增援部队去解救被围攻中的二十三团。但是,美第十军正面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部队了,如果再增派部队,只有动用预备队。战争中防御一方如果到了动用预备队的地步,至少说明整个防线的兵力布局已到捉襟见肘之时了。 在接近砥平里的地方,有一个叫曲水里的村庄,坦克分队刚刚看见村庄里的房舍,就遭到了中国军队迫击炮的猛烈拦截,长长的坦克队伍被迫停下来。无论天上的飞机和地面的坦克的火力如何压制,中国士兵的子弹依旧雨点般地倾泻而来。坦克上步兵的任务是掩护坦克的前进,但是这些步兵很快就跳下坦克,跑进公路边的雪坑里藏了起来。柯罗姆贝茨在对讲机中大喊:“我们打死了几百名中国人!”但是他阻止不了坦克上的步兵的逃跑。当坦克继续前进的时候,几十名步兵包括两名军官被扔下了。 曲水里是个小村庄,公路从村庄的中央通过。中国士兵从村庄两侧的高地上向进入村庄的坦克分队进行射击,手榴弹在坦克上爆炸,虽然不能把厚装甲的坦克炸毁,但是坦克上的步兵无处躲藏。有的中国士兵直接从公路两侧的房顶上跳到坦克上与美军士兵格斗,并且把炸药包安放在坦克上引爆。坦克连连长因为有的坦克已经燃烧,要求停下来还击,被柯罗姆贝获上校拒绝了,他叫道:“往前冲!停下来就全完了!” 通过曲水里村庄之后,坦克分队的数辆坦克被击毁,搭乘坦克的L连160名士兵只剩下了60人。 在距离砥平里约两公里的地方,公路穿过了一段险要的隘中:这是一段位于望美山右侧,于山腰凿开的极其狭窄的豁口,全长140米,两侧的悬崖断壁高达15米,路宽仅能勉强通过一辆坦克。 当柯罗姆贝茨的第一辆坦克进入隘口的时候,中国军队的一发反坦克火箭弹击中了坦克的炮塔。四名工兵乘坐的第二辆坦克进入隘口以后,火箭弹和爆破简同时在坦克两侧爆炸,坦克上的工兵全被震了下来。受到打击最严重的是坦克连连长乘坐的第四辆坦克,在被一枚火箭弹命中之后,除了驾驶员还活着,其余的人包括坦克连连长希阿兹在内,全部死亡。幸存的驾驶员把这辆燃烧的坦克的油门加大到最大限度,猛力撞击其余毁坏的坦克,终于使狭窄的隘口公路没有被堵死。 在悬崖上面的中国士兵把成束的手榴弹和数个捆在一起的炸药包扔了下来。坦克连连长死了,没人指挥坦克的前进。冲过了隘口的坦克调回头压制中国士兵对隘口的攻击,没有通过的坦克也在后面向中国士兵开火。一直跟随坦克搭乘到这里的步兵成了中国士兵射击的靶子。至于队伍最后面的那辆收容伤员的卡车,虽在中国军队的夹击下一直跟随到这里,但它只是到了这里,卡车被打坏了,车上的伤员全部下落不明。 冲过隘口,柯罗姆贝茨在坦克中立即看见了在砥平里外围射击的美军坦克以及与中国士兵混战在一起的美军士兵。他立即命令与砥平里的美军坦克会合,然后向中国军队围攻砥平里的阵地开炮。 砥平里的美军二十三团听说骑兵一师五团到达的消息,如同得到百万援军一般欢呼起来。 实际上,美骑兵一师五团的增援部队到达砥平里的只有十几辆坦克和23名步兵,23名步兵中包括13名伤员。增援的坦克一路冲杀过来基本上已经没有弹药了。因此柯罗姆贝茨上校九死一生地到达了砥平里,除了给了二十三团以心理上的支援外,没有军事上的实际意义。 所幸的是,15日下午,中国军队停止了攻击 对砥平里攻击的停止是在中国基层军官的坚决要求下决定的。 在中国军队的战史中,下级指挥员在战斗中向上级指挥员提出“不打”的要求,砥平里属罕见一例。 对砥平里之战意见最大的是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将军。 2月6日,上级的指示是:第四十二军集中力量打砥平里。 但后来因为第四十二军距离砥平里太远,这个命令没有执行。 后来,命令第四十军和第四十二军各派一个师包围砥平里,但最后对砥平里实施的包围仅仅是在北面和西面。在东、南方向没有中国部队,还叫什么包围呢?原来的指示是:第三十九军的—一五师和一一六师沿汉江北岸东进,—一七师到龙头里集各结,但实际上还没等到集结,一一七师又奉命南进。横城反击战结束,一一五师受命西进,从东面打砥平里,部队前后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样的调度别说打仗,急行军也把部队拖垮了。—一五师由于距离砥平里的路程远,直到12日下午 15时才攻击到马山,而在—一五师打马山的时候,砥平里的西、北两面都没有枪声,后来才知道第四十军和第四十二军是上半夜攻击的,后半夜攻击停止了。 15日上午,吴信泉军长接到关于对砥平里攻击的三个师一律归第四十军指挥的命令时,他已感到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显示出诸多不利的迹象。邓华指挥部完全可以直接指挥三个师作战,怎么打到困难重重的时候反而突然变更指挥权呢?而“邓指”又打来电话,命令16日务必拿下砥平里。在砥平里坚守的美军并非原来估计的兵力数字,不但有6000人之多,而且防御工事十分坚固,我军以野战方式攻击根本攻不动,况且敌人的飞机、大炮、坦克的火力十分猛烈,我军参加攻击的三个师所有的火炮加起来才3O多门。兵力和火力的对比如此悬殊,16日拿下砥平里的依据是什么呢? 战士的伤亡实在是太大了,已经不能再这样伤亡下去了。 当邓华指挥部给第四十军打来电话,责成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统一指挥对砥平里的攻击,并要求“十六日务必拿下砥平里”时,温玉成几天以来积存的不满爆发了。这位富有战斗经验的军长明确地表示,这场对砥平里的战斗,是没有协同的一场乱仗,是以我之短对敌人所长的一场打不胜的战斗,必须立即退出攻击。 温玉成军长直接给邓华打了电话,明确建议撤出战斗。 邓华让温玉成“不要放下电话”,立即向彭德怀报告了温玉成的建议。 彭德怀表示同意。 15日下午18时30分,志愿军总部收到“邓指”的电报:彭洪解并金韩:各路敌均已北援砥平里之敌,骑五团已到曲水里。今上午已有五辆坦克到砥平里,如我再歼砥平里之敌将处于完全被动无法机动,乃决心停止攻击砥平里之敌。已令四十军转移至石阳、高松里、月山里及其以北地区。三十九军转移至新仓里、金旺里、上下桂林地区。四十二军转移至蟾江北岸院垡里、将山岘以北地区。六十六军转移至原州以北地区。一二六师转移至多文里、大兴里及川北地区,并以一部控制注邑山。各军集结后。再寻消灭运动之敌。因时机紧迫未等你回电即行处理毕。 砥平里战斗结束 砥平里战斗,中国军队的伤亡人数是惊人的。参加攻击的中国军队八个团中,仅第四十军参加攻击的三个团就伤亡1830余人。三五九团三营的官兵几乎全部伤亡,三营营长牛振厚在撤退时说什么也不离开遍布着他的士兵尸体的阵地,最后硬被拖下来。三五七团团长孟灼华在向上级汇报士兵伤亡的情况时,因痛苦万分而泣不成声。 中国军队对砥平里的攻击是失败的。 战后,志愿军邓华副司令员为此做了专门的检讨。 15日夜,天降大雪。 当晚,砥平里环形阵地中的美军士兵和法军士兵紧张地等待着中国军队的再次攻击。大雪中,阵地的周围先是漆黑一片,然后突然出现了密集的火把,但是中国军队没有攻击。火把在低平里环形阵地的四周晃动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阵地的周围白雪茫茫,天地间一片寂静。 15日夜,中国士兵们在火把的照明下,寻找并且抬走了阵亡官兵的遗体,没有寻找到的,便很快被纷飞的大雪掩埋了。 中国士兵抬着伤员和阵亡战友的遗体,押解着俘虏开始向北转移。 第三十九军指挥部撤退时,经过了一个星期前横城反击战中—一七师歼灭美二师九团一部的鹤谷里战场。战场的公路上依旧布满了残破的坦克和汽车,横七竖八的美军士兵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雪地上,很多尸体已经被美军自己投下的凝固汽油弹烧成一团焦炭。不远的地方,由第三十九军军保卫部押解着的300多名美军俘虏正在一个小村庄里碾米,为他们自己准备行军的干粮、他们似乎已很内行地在大雪中围着牛拉的石碾子转圈。 40多年后,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在南朝鲜收集关于朝鲜战争的资料时,特别访问了砥平里。一位南朝鲜老人说,他当年曾经在这里掩埋过中国人民志愿军士兵的尸体。根据老人提供的线索,美国历史学家在北纬37℃线附近挖出了19具中国士兵的遗骸,遗骸四周的冻土里还散埋着中国士兵用过的遗物,包括军装、子弹、水壶、牙刷、胶鞋等等。 1989年5月12日,中国新华社电告:新近在南朝鲜境内发现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安葬仪式,今天下午在朝鲜军事分界线边境城市开城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举行。我十九具烈士遗骨,是今天上午在板门店召开的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第四百九十五次秘书长会议上,由军事停战委员会“联合国军”方面移交给朝中方面的。这是自朝鲜战争停战以后,在南朝鲜境内发现志愿军烈士遗骨最多的一次。同时发现的还有数百件志愿军烈士用过的各种遗物,也已交给朝中方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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