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于有些发白了,能看得出人的影子和地形的轮廓,我不知几点,虽然戴着手表,但我根本无法看清时间。那是一款重庆钟表厂生产的“山城表”,没有夜光。就是有火光我也会忘记看表,毕竟那是在激烈的战斗中,是让人大脑高度紧张的场面,道理很简单,就如同我们现在的人在过马路的时候,没有谁会在路中间去系鞋带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几个小时的战斗没让我们感觉到任何疲劳。按照经验估计,应该是快到7点了,虽然我们没有按照上级要求拿下整个滩头阵地,但主要的控制点被我们掌握,就剩下最后一个山头--194高地。 194高地是我们攻击的滩头阵地中最后一个高地,距离248高地大约800米左右,中间有一个小无名高地,194高地的山下就是公路,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现在它就在我们的眼前,山上长满了杂草和低矮植物,能看见越军在山腰上挖战壕时留下的一圈黄土,显然战壕边上没有经过很好的伪装。战壕里没有任何动静,它静静地横在距我们有两三百米的前方。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战斗,敌军不是被我们打跑,就是被我们堵在洞里消灭,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剩下的山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们大家都这样想着。 “102,102,报告你的位置,报告你的位置!”电台里不断传来营指挥所询问位置的指令。 “105,105,我们已到达248东南无名高地,248东南无名高地!”战斗打响后,我们的通话已全部改成了明语通话。 “令你部快速前进!迅速占领194高地!迅速占领194高地!”步话机里又传来上级催促的指令。我们迅速向194高地搜索前进,距离虽然不远,但都是一人高的飞机草,我们担心隐蔽在飞机草中的敌人,非常谨慎地搜索前进。 幸运的是,在我们的前进中没有遇到任何来自越军的抵抗,194高地就在我们前面近百米了,我们不用费什么劲就可上去了。 正当我们暗自庆幸准备上山时,突然枪声大作,本来放松的神经一下又紧张起来,大家瞬间卧倒在地上,然后纷纷选择最能保护和隐蔽自己的地方。我迅速躲在一块大岩石后,呼呼地喘了两口大气。 “好险啊!这么密集的火力,一定让我们前面的弟兄伤亡不小!”“注意隐蔽!”“01、02、03观察情况!迅速向我报告伤亡情况!”连长用步话机向排长们下达了命令。 “报告205,没有伤亡!”“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很猛烈的枪声。一连好几分钟,我都没敢伸出头去观察前方。有人说是敌军的高射机枪,也有人说是敌军的重机枪在向我们扫射。但火力虽猛却没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显然射向很高,子弹都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 连长和排长们更是着急,怎么办?在这个时候被越军给压住了,任务还没完成啊! 我们小心地探出头,仔细观察眼前发生的情况:194高地并不高,三十多度的坡上看得见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通向山顶,敌人的战壕距离山腰不远,子弹就是从战壕里射出的。用肉眼就能清晰地看见战壕里泥土的震动和枪口冒出的硝烟。 “快看看!快看看有多少人!”连长焦急地张望着。“怎么看不见人呢?”连长自语着。 “连长!用你的望远镜!”我向连长喊着。 由于一直在夜晚战斗,连长早把望远镜这“高科技”的装备忘到脑后去了。是啊!黑灯瞎火的,谁用那玩意啊!可现在天亮了,能看得见眼前的一切了。还不好好用它来观察? “哦,对了!”连长自语了一声,赶紧掏出望远镜观察。 短短几秒钟,连长看清了前方高地上的一切。 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我们营的两个连队基本上都合到了一块,三连和我们,我们两个连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同时被敌军的火力压制在山下,两个连长也有机会在一起商量进攻的方案。 经过商量,一套进攻方案迅速制定出来。 我们决定先用连里的直瞄火炮进行打击,然后再发起冲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194高地拿下,否则,我们的突击任务无法完成,那将直接影响大部队的渡河作战任务。在直瞄火炮打击后,我们连决定由二排在前,三连由一排在前发起冲锋。 “要狠!要快!要吹冲锋号!”他俩分别向各自的战士们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无后坐力炮!火箭筒都给我上来!”连长命令到。 “用你们的瞄准镜瞄准敌人堑壕一线的火力点!”“看见了没有?”连长问。 “看见了!”“报告连长:火箭筒准备完毕!”“报告连长:八二无准备完毕!”全连的三门无后坐力炮和六枚火箭筒全部按照连长的要求占领了有利位置,瞄准了高地上敌人的火力点。 “好!听我的口令!”连长转身对着电台喊叫着:“103,103,102准备完毕!”这是他在向三连长通报准备的情况。 “102,102,103准备完毕!”三连长从步话机里作出了回答。 “预备--放!”连长下达了统一射击的命令! “轰!”一时间火炮齐射!硝烟顿时掩盖了我们眼前的高地,被我们火炮炸飞的树叶和茅草节子飞得满天都是,高地上越军的战壕--那一圈黄土瞬间被一排爆炸的硝烟所覆盖。我们的重机枪也随之发出了怒吼! “弟兄们冲啊!”“冲啊!”我们所有人高喊着。 “嗒滴哒、哒哒哒,嗒滴哒、哒哒哒!”冲锋号也吹响了! 喊杀声响彻云天,全体战士从茅草中跃起,向高地上冲去!高地上硝烟弥漫,子弹打得山上黄土乱飞。 我们迅猛地向上冲,不少人由于山坡太陡而跌倒在地,他们爬起来又继续向上冲。冲在前面的人不停地在高喊:“跑了!快追!”“敌人跑了!向山下跑了!”当我冲到山顶时,前面已有人在继续追击逃敌了。 “杀啊!杀啊!”“冲啊!冲啊!”我们的吼声很嘹亮,没有人用越语,或许大家还不习惯用越语来发泄愤怒和表现自己的威猛! 我赶紧喊了声:“诺(布)松空叶!”(缴枪不杀!) 大家才开始跟着用越语喊“诺(布)松空叶!”到处都听到追击的脚步声和枪声。 战壕里跪卧着两具越军的尸体,其中的一人头上鲜血直流,双手捂住头,蜷曲在弹药箱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那表情一定非常痛苦。他身体瘦小,一双脚蹬着一双破旧的胶鞋,连袜子也没穿,露出的皮肤呈黑黄色。军装已经向上翻起,裤腰上用一根布带代替了皮带,看起来挺可怜! 几颗小手榴弹映入了我的眼帘,越军装备的小手榴弹,只有我们的木柄手榴弹一半大,军绿色的塑料外壳,很是袖珍灵巧和轻便。 “对,我就捡几颗越军手榴弹吧!”一来可以做个纪念;二来可以用来战斗,反正那么轻巧,带着不碍事。我跳下了战壕,弯腰伸手去捡。 “呜!”旁边的越军突然拱了一下背,似乎想站起来。“我的妈呀!这家伙还没死呀!”吓了我一大跳!我大叫着,瞬间跳上了战壕,手中的冲锋枪随即对准了那家伙的后背。 “嘿!嘿!这家伙没死!”我向那位拿机枪的兄弟喊到。 “没死吗?那你就再给他补一下!”他很自然地回答,看他那轻松的样子没有一点害怕和恐惧。 “你来!我下不了手!”我回了他一句。 “我也下不了手!”他很快回答。 他那一脸的轻松,我还以为他比我能干。原来大家心理想的都是一样的呀。 是啊,补上一枪太容易了,食指一动就完事了,可那是枪杀俘虏啊!是违反战场纪律的!也是我们当时心里承受不了的!在一两米的距离内,向一个活人开枪那是需要有狠心的,或者说是满腔仇恨才做得出来。 那时,我的仇恨还没有聚集到那么大;再者,就算那不是一个活人是一具尸体,你对着他开枪也是很暴虐的。晚上的战斗中我们向敌人开枪、射击和投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是由于天黑遮盖了我们视觉的反应,在黑夜里你看不见流血、看不见肉体的颤动,你只能看到人体倒下。可现在是大白天,一切你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可以帮他包扎一下嘛!”“你怎么不去!”“哈哈!”他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也不会去,他笑是因为他知道要求我做也是没有道理的。 我也哈哈笑了起来,手榴弹我也不要了,反正那小子也活不了了。我把枪一抬,说了声“你自己慢慢收拾你的机枪吧!”便扭头向我的队伍走去…… 我们的连队在山头上向四周冲去,到处可以听到喊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火力追击!火力追击!”有人高声提醒着。 “哒哒哒!哒哒哒!”我们把冲锋枪端在腰间低近射击! 这样的射击,我想最多在30米内有效,你要在几十米外用这种方法打击逃敌,多半都是无效的。但的确是很痛快呀! 短短几分钟,194高地被我们全部控制。 “停止追击!占领阵地!防止敌人反扑!”上面传来了命令。 我们迅速占领了越军的战地,由三连控制反斜面,我们连控制正斜面。 这些阵地都是越军在高地上挖的简易野战工事,是由大半个人深的堑壕和掩蔽部相连的土木工事构成,它的深度和坚固的程度完全达不到我军的要求。据说越军的很多基层指挥员都是由我们的步兵学校培养出来的,看来他们不是偷懒就是没有好好学习呀。 正当我们在寻找自己的作战位置时,有人突然高叫了起来,“山下有越军!”我站直了身体向下望去,的确有十多个越军在逃跑。 公路旁是一条小河,三四十米宽,齐腰深的水清澈见底。那些越军拼命地渡河,想向对面的山上逃。 “坚守阵地,用火力追击敌人!”连长下达了命令。 是的,战斗至此,我们已经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虽然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但我们已经攻占了整个滩头战地,没有影响大部队的过河。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巩固阵地,掩护我们的主力能顺利的渡河,没有必要再去追击敌人。 “弟兄们,打吧!”用火力追击逃敌是件很爽的事,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压力和威胁,不用费任何体力,要做的就是把枪举起来瞄准敌人,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全高地上响起枪声,子弹射向了山下,在公路上溅起黄土、在水中溅起水柱,真好看啊!但由于距离较远,对逃跑的越军并没有形成太大的威胁,他们继续逃跑着,似乎对周围的子弹不屑一顾。 “别胡打!这样你们是打不着的!定标尺!”这声提醒是非常重要的。由于夜间的偷袭作战,我们都把标尺定为“一”,那是夜战和近战,无需精确的瞄准。可现在,敌人距离两百多米远,还是在奔跑中,能打中吗? “快!标尺三,集中火力!敌人要是过了河就别再想打着他们了!”“周大江!你们三人瞄准右边敌人,杨云风!我们瞄准左边敌人,听我口令,齐射!”班长作着安排。 “准备好了没有?”“好了!”“打!”一排齐射,或者说是一阵猛烈地射击后,逃跑的敌人趴下了,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沉入了水中,有的虽然倒下但还在继续往前爬行。又是一阵猛烈的射击过后,该动的都不动了,往前爬行的永久的固定住了姿势…… 我没看见清澈的河水中有鲜血,河水还是那么清澈,或许是我的眼睛里早已充满了血色……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准星对准人体开枪! 那感觉与平时瞄准枪靶射击不同,总感觉他比枪靶小了一号,没有靶子那么好打。 其实,在我们向逃敌射击的时候,也有敌人向我们射击,那是远方山上的敌人用高射机枪向我们射击,似乎要用火力支援他们的友军撤退。 我们连队中有两人被敌人的冷枪射中,一人被击中了大腿,就是投弹能手张桃根,另一人被击中了胳膊。我们非常气愤,但我们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位置,准确地判断敌人是在什么地方向我们射击,只能凭着对枪声的判断向那个方向盲目还击。 距离很远,足有500米以上,手中的机枪、冲锋枪对他们没有一点威胁,我们便改用直瞄火炮射击,结果我们的火箭弹飞到一半就掉下来了,无后坐力炮也是一样,全在山下的地上爆炸。 “别打了!距离不够!不要浪费弹药!”指挥员进行了必要的干涉。既然远处打不着,那我们就向山边的草丛中、向山下扫射,发泄我们的愤怒! 此时的连长,当他听到报告说投弹能手张桃根受伤后,已是气坏了,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大叫到“拿机枪来!” 正在这时,我们的高地上响起了炮弹爆炸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撕心裂肺,足以让人魂飞丧胆! “卧倒!快隐蔽!”大家趴在地上,隐蔽起来。 爆炸就在身边,炸点虽然不是很密集,但威力却很大。我紧抱着头,趴在战壕里,忍受着那地动山摇的震撼。 被炮弹炸起来的飞石、弹片、泥土和人体的残肢碎片从空中向下砸来,唰啦唰啦地落在你的身边,弹片飞得“呼哧呼哧”的响,就像世界末日到来。我心中只想着:“这下完了,子弹我可以躲,这炮弹我往哪里躲?要是落到我身上,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上帝保佑我吧!”我们没有钢盔,所有参战的步兵都没有。 瓦片一样大小的弹片从天上“呼吱呼吱”地掉下来,砸在你身边的地上“咚咚”作响,此时我只能用双手紧抱着头,趴在地上,以此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部位。 几发炮弹后,自己的心里才稍微安静下来,头脑也冷静了许多。这时有人高喊道: “连长!是我们的坦克在向我们开炮!快向上级报告,让他们停止射击!”“打信号弹!三发红色!”“通信员!快向上级喊话,让坦克停止射击!”连长焦急地指挥着。 坦克终于在几分钟之后停止了射击,一挺重机枪连同四人不知去向。 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息,我们得到命令可获得短暂的休息,命令我们抓紧时间吃东西、喝水,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我什么也吃不下,就那几块饼干怎么嚼也嚼不出个味,简单的喝了两口水嚼着一块饼干后开始观察起了眼前的一切。 我的眼睛四处搜索着,可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连队里战友受伤时说的话。那就是我们的投弹能手张桃根,他在我的下方30米的地方,为了观察敌人逃跑的方向,他站了起来,结果被远处的越军击中了左侧大腿的根部,受伤后他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完了!完了!”卫生员替他进行了包扎,还给他说:“你没完!没有伤着要害,会好的,等会儿就把你抬下去,你安心养伤吧!”不一会,我们炊事班的战士就用担架把他抬了起来,送往后方。这时,他还在说:“完了!完了!”连长问:“什么完了?”他说:“我对不起国家,我不能为国家尽力了!”他几乎是哭诉。 在战友们抬他下去的时候,他的嘴就没有停过,继续地在唠叨:“我第一天就受伤,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战斗了!”“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他喃喃地说。 张桃根被抬下去了,我们大家的心情这才稳定了下来。 是啊,一直在作战中,神经高度紧张,根本没有时间仔细地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是看到了也没有深刻的印象,现在有时间了,抓紧时间好好地看看四周吧,说不定等会儿就会一命呜呼,那时连四周什么样都不知道,岂不白来了一趟。 “快看!我们的工兵已经把桥架好了!”有位弟兄高喊着。我顺着指引扭过头向河边望去,只见红河上已有三座制式浮桥架起,我们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大队的人员和车马都在过桥,那气势浩浩荡荡,看着我们师的桥架通就意味着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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