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代第一次南北大战城濮之战的战争艺术
日期:2018-05-05 22:20:29|2018-05-05 22:20:29
主笔:江湖闲乐生
公元前632年四月四日,春秋时代第一次南北大战爆发。楚、郑、陈、蔡、许五国联军在楚军统帅成得臣的率领下,大举侵入到卫国的城濮,也就是今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西南临濮集一带。而晋军统帅“中军将”先轸早已率领晋、秦、齐、宋四国联军严阵以待,并首先派出了晋军第五把手“下军将”胥臣率晋下军,去攻打楚右师斗勃辖下的陈、蔡部队。
这一招我把它叫做:先捏软柿子。
高手都是善于寻找对方弱点的,这就是高手的高明之处。而陈国和蔡国的部队,正是楚右师中最薄弱的环节。这两个小国,打从春秋初期开始,就是跑龙套的角色,跟在大国的后面分杯羹吃,不但不能增加己方的战力,还处处捣乱,从前的周天子桓王攻打春秋小霸郑庄公,就是栽在了他们这群搅屎棍的手里。在先轸看来,对于这样超烂的军队,基本一个冲锋就能击溃。
这一招在兵法中又叫做:避实击虚。
伟大的革命军事家毛泽东同志曾经教导我们:以弱胜强的关键,就在于先以自己的局部优势和主动,向着敌人局部的劣势和被动,一战而胜,再及其余,各个击破,全局因而转成了优势,转成了主动。
毛泽东这个最基本的军事思想,就是源自我们先轸的首创。
先轸的另一个高明之处,就是让胥臣把虎皮蒙在驾车的战马上,朝陈蔡部队冲去。
我不清楚先轸哪里搜集来的这么多虎皮,但这一次,虎皮立大功了。
蒙上了虎皮的马,当然吓不了人,但是却能吓唬的了马,陈蔡军的战马一看老虎来了,吓得掉头就跑,拉都拉不住。
老马老虎,傻傻分不清楚,马虎一词,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陈蔡的士兵本来打仗就很烂,现在战马一不听指挥,他们更是武功全废,一个个被晋军打的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从古到今,哪有人这么打仗的!
怪就怪,先轸他太有创意了。此等怪招,旷古皆无,这简直就是深层次的心理战,它涉及到动物学和心理学等诸多层面,非常具有高科技含量,由此也可见先轸在战前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工作。
结局可想而知,陈蔡部队冲乱了楚军的阵脚,楚右师于是大败,楚将斗勃重伤离场。
楚右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输了,偏偏当天又是风沙蔽天,视野极其模糊,所以楚帅成得臣却并不了解自己右翼的真实情况,他心急火燎,正要派斥候前去侦察,突然有几个陈蔡的士兵前来报告:“右师已得胜,请元帅速速进兵,协同我师一起攻打晋中军,共立大功!”
这几个人当然是先轸派来迷惑楚军的奸细。
这一招又有说道了,在兵法中叫做“用间”,也是先轸首创的。
成得臣得报后立刻登上战车,拿起望远镜,往右面看去,但见晋下军仓皇北奔,烟尘蔽天,不由大喜:“晋下军果败矣!子西(即楚左师指挥官斗宜申,字子西),你速率左师往攻晋上军,我亲自去进攻晋中军。三军全胜,则大事可成也!”
晋下军当真跑了吗?打赢了还跑?
当然不可能,原来这又是先轸的诡计,他派晋军第六把手“下军佐”栾枝率少量晋下军将士在战车后面拖着从附近山上砍下来的树枝,跑起来尘土飞扬,造成下军全军撤退的假象,借以迷惑楚军,诱敌进攻,而事实上,胥臣的下军主力早已在胥臣的指挥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冲上来对楚中军进行阻击。我只能说,先轸,你真是世界上最早的特效大师,骗死人不赔命啊!
于是,子西领命,率领楚国的左师,直扑晋军第三把手“上军将”狐偃率领的晋上军。
狐偃也不与其纠缠,略战数合,回军便走。
子西冲上来正要和晋军决一死战,突见晋上军如同潮水般向后撤去,狐偃的帅车更是拉着两面大旗,呼拉呼拉的,跑得比谁都快!
换做后世兵家,一看就知道狐偃是在徉退,《孙子兵法》曰:“佯北勿从。”敌方战,形势未衰,便奔走而阵兵者,必有奇伏,这是千万不能追的。但别忘了,当时还是“以战为礼”的春秋初期,“徉退”这个词压根就还没发明,那时候的军队只有打输了或害怕了才会退,在战略上的主动退却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所以子西虽然有些疑惑,但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到手的胜利决不能让它溜走,追吧!
就这样,楚左师几百辆战车同时进发,浩浩荡荡的驰车猛追,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漫天的沙尘之中。
好了,楚国人已经上当了,现在晋军要做的,就是把胜利装进袋子,收紧袋口,拉上拉链,打包回家。
春秋时候有一条战礼:“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出自《司马法·仁本》),意思是说击败敌人之后,在战场内的追击不能超过百步,而在战场外追击的纵深不得超过90里。这其实并不完全是礼节问题,也是战法的需要。因为春秋时候的战争,靠的是战车与步兵的协同作战,一般来说,一辆战车共配72名步兵,左右后各24名,负责掩护战车两翼及后方,以弥补战车冲击力强但防守薄弱的缺点。因此,以战车追敌,其纵深绝对不可过长,否则步兵很有可能被抛在后面,导致两边被敌人各个击破。
可惜,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子西,将这个战场上最基本的道理,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个劲的追啊追,浑然不知后面狂跑的步兵早就跟前面的战车脱节了。
楚国的飞车党们追的正起劲,晋军却突然停下來不跑了,飞扬的灰尘散尽,子西惊讶的发现:前方的晋国战车竟然排成一道圆弧,缓缓的朝自己慢慢推进而来,战鼓响起,一声声一下下,重重的敲在楚军士兵们的心头,就像是在敲响他们的丧钟!
子西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事情要遭!
果然,他的预感很快被证实了,在楚军士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在自己的侧后,无数晋军士兵黑压压的朝他们涌来,竟然是本应与楚中军鏖战的晋中军——晋军中最为精锐的公族部队!
子西的心头闪过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自己遭到了晋上军和中军的围攻了,而晋中军竟然能从和楚中军的对峙中脱身前来夹攻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中军遭到了另外一支部队的阻击,而哪支部队难道就是——传说中早已被楚右师击溃的晋下军?
可怜的子西,他真的完全懵了,按照老祖先传下的规矩:双方对阵,三军应依次决战,己方的左军对敌方的右军,己方的右军对敌方的左军,最后是中军对中军,鸣鼓而击之,合计较量三次,其游戏规则有点像今天的三局两胜淘汰制球赛。而且每次较量的时候,其它各军就等着看,直到决出胜负。他们晋国人怎么能不按牌理出牌呢?
子西很搞笑,先轸为啥要按牌理出牌,他就不能自定牌理么?他的牌理,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攻敌一部打歼灭战,日后所有兵家都必须学他这个牌理,不学就是得打败仗。这也就是《孙子兵法》所谓“并敌一向(集中兵力,投入一个方向);我专(集中)而敌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这就是宋襄公、子西之辈的悲哀所在。
可怜的子西,他越想越混乱,完全忘记了指挥军队。战场上瞬息万变,当子西还在傻傻愣神的时候,先轸率领的晋中军已经迅速的杀上来,包围了落在后面的楚军步兵,没有战车的掩护,手持短兵且疲惫不堪的楚军步兵只有任由晋军战车屠杀的份儿。子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步兵被晋军巨大的战车压成肉饼,侥幸逃脱的也被战车上的甲兵挥戈砍成两半,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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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前面的晋上军也冲进了楚军车阵中,没有了步兵在战车两翼及后方的掩护,只拥有单一长兵器的楚军车兵也变得不堪一击,纷纷败逃。子西见大势已去,只好长叹一声,在少数亲兵的保护下冲出重围,狼狈的爬山逃命去了。
另外一边,成得臣已经知道自己中计了,因为他的中军部队遭到了传说中已经覆灭的晋下军的顽强阻击。精通车阵的晋“下军将”胥臣与下军佐“栾枝”用数十辆巨大的重车首尾相连,结成环状,在阵前横列,以为屏障,再将弓箭手和长戈兵部署在重车的后方,而其他机动兵力则躲在阵内,层层布防,密不透风,楚中军好几次冲锋都无功而返,反而在阵前留下了数千具楚国勇士的尸体。
成得臣的脸都绿了,左右二师生死未卜,自己又难寸进,这可怎么办哪!他明白,他在这里拖的越久,局面对自己越不利,胜利正从他的手边一点一点儿溜走。
于是他疯了般的命令,冲,冲,冲!!
胥臣当然不会让楚军得逞,先轸交给他的是一个死任务:晋下军虽然是晋国三军中战斗力最弱的一支,但攻虽不足,守则有余,所以先轸要胥臣一定要守住阵地,就算杀到最后一个人,也决不能退后半步,总之一定要保证晋国中、上二军对楚国左、右二师的全面碾压。没想到吧,后世孙膑“田忌赛马”的理论,竟也是源自我们先轸的首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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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楚国中军毕竟是成得臣最引以为傲的“若敖私卒”(成得臣属于楚国若敖族),乃楚国公族中的最强战力,晋下军很快陷入了苦战之中。此时此刻,双方的士兵们踏着脚下如山的尸体、如河的鲜血,睁着已经杀红了的双眼,扯着已经沙哑的喉咙,不断的战斗着,厮杀着,直到拼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滴鲜血。
面对楚军如潮水般的攻击,胥臣终于撑不住了,眼看就要崩溃,战场左右两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两道漫长无边的黑线。很快,黑线就变成了黑压压的两大片,晋军士兵坚毅而兴奋的脸庞清晰可视。
“辛苦了,栾枝、胥臣,现在跟我们一起接收战果吧!”先轸负手站在高高的战车上,衣袂飘拂,长发飞扬,宛如战神下凡。
成得臣终于面对面见到了这个宿命的对手,绝望的感觉从脚底蔓延上来,让他的身体一阵阵的虚脱。
——完了完了,左右二师都完了!我输了先轸,我输的心服口服。
如今,楚国只剩下了楚中军这一支孤军,又被晋三军合围,大势已去。
成得臣重重的一跺脚:“撤!”
先轸跟在后面掩杀了一阵,最终还是放成得臣跑了。他可没有子西那么傻,穷追猛打,乃是车战的大忌。
此一役,不可一世的无敌楚师在城濮损失了三分之二约七万多的兵力,从此元气大伤,经年未复,楚国的霸业至此中落,晋国的霸业自此而始,并一直延续到了春秋时代结束,中间除了一鸣惊人的南天神鸟楚庄王,基本上无人能动之分毫。
成得臣逃往楚国后,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且楚军自古就有“覆军杀将”这种传统(这可以算是最原始的军国主义作风了),于是在楚王的威逼下,成得臣走到半路就伏剑自杀了。
每一个英雄的诞生,脚下都会伏上几具失败者的尸体,先轸战神的祭台,当然也不会例外。
成得臣之败,不在其不勇,而在其少算。《孙子兵法》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成得臣恃勇轻进,谋狭算少,他率领的军队战斗力再强也没用。
反之,我们来看看先轸对此战是怎么部署谋算的吧:
城濮战场,在今山东南部,其地为黄河冲击之黄土层,尘土易于飞扬,先轸利用地利,用战车拖着树枝奔跑,极其巧妙的制造了我们现在高科技才能完成的烟雾弹效果,使得楚军视线不清,无法对战场形势进行准确判断;此外又虎皮蒙马,以奇袭陈蔡军;之后又令狐偃虚设两面大旗,伪作后退,诱敌深入,而以中军作侧面之夹击;凡此等等战术,奇谋妙算,旷古皆无,成得臣败的一点儿也不冤。
总之,面对咄咄逼人的楚国,先轸精心部属,层层设计,军事外交双管齐下,步步料敌机先,前后左右之间,来路去路,针细密线,纹丝和缝,无不一一算到;伪装、佯退,诱敌,侧击,种种谋略,极尽奇诡变化之能事,特别是其中先轸使用了多种心理战来蒙骗误导敌军,即便从两年六百年后的今天来看,亦多有借鉴意义,何况“以战为礼”的春秋初期,那简直不啻于在天下人间刮起一阵头脑风暴: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的!
螃蟹吃的多没啥,可贵的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样的先轸,难道还不可以说是天下兵家的祖师爷吗?
而城濮之战,作为春秋时代中国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双方出动总兵力达到二十余万),亦即中原华夏民族抵御南方蛮族势力北侵之存亡所关一战也!假设晋军在城濮之战中失败,楚之势力或可越过黄河统一全中国,那么中国历史或将全部改观!城濮之战后,华夏民族自齐桓公后重新团结在了以晋文公为首的军事联盟周围,并因而产生了持续抵抗异族的力量,自后百余年,楚国始终无法侵吞中原,最后终于在楚庄王(一鸣惊人那位)的掌舵下,开始接受中原文化,逐渐同化于中华民族中,至战国后期,楚民族已经完全成为了中华民族的一部分,所以城濮一战,可以说是华夏民族抵抗异族侵凌最成功一役,晋国两百年春秋霸业,由此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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